第 40 章 旌猎鸿蒙(三)(2/2)
沈枫浒抬手:“原来如此,贤侄请座。”
他笑了笑,转头对李安通赞道:“我这贤侄通身气度,一看便是得姜大人多年悉心教导,真真龙章凤姿。生的也是一表人才,惊为天人,不知怎么总觉看着有些眼熟呢。”
李安通也笑:“公子的容貌,卑职见着也眼前一亮,可谓是冠绝天下,这般人物侯爷若是打哪见过又怎会忘呢?不过是看着公子亲切罢了。”
其实要搁平常,他们一人倒也不会这般平易近人。姜重山的义子又如何,这前面加了一个“义”字,那就是和亲子天差地别。
只是,他来此多半为献策而来,这才举止亲昵。
沈枫浒不着痕迹打量宴云笺,他们倒也不是随口赞誉,此人的确生了一副位列仙班的皮囊。
“贤侄,你一路远来,实在辛苦,喝口茶歇一歇。”
宴云笺端起茶盏,置于鼻下微微一嗅。
“请沈侯爷恕罪,在下身体有恙,一直服着药,喝不得这么好的青空翠。可惜了您这么好的茶。”
沈枫浒倒也没再请,和蔼道:“这里条件简陋,招待不周,还望体谅。只是不知贤侄深夜来访,有何要事啊?”
宴云笺望向沈枫浒。
他的眼睛比前些日子恢复更多,从能感光,到此刻已勉强看出模糊虚影。
“在下为解东南之困而来。”宴云笺伸手入怀,指尖碰触到两张薄薄的纸,他不露声色将最下边的一张抽出来,上前双手递交给沈枫浒。
沈枫浒如获至宝,面上却还端庄,接过来只和李安通对视一眼,两人眼底都隐隐露出些许兴奋。
他细细研读的空档,宴云笺忽然道:“沈侯爷,您身后这张弓可否让我细瞧一瞧。”
沈枫浒一心扑在手中布策上,想也没想道:“自便即可。”
宴云笺缓步从他身边绕至后面,在墙壁面前站定。
刚才那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就在他眼前。
这是一张漆黑沉重的烈弓。
他抬手,先从最前端摸起,停留许久,指腹抚过它弯曲的弧度,渐渐至弓身。
那策论在沈枫浒手里,李安通一时看不到,目光便落在宴云笺身上。
看他沉静抚弓,不由道:“公子是否觉此弓造型奇怪?的确,它前端弧度要比我朝弓弩弯曲角度更大,如此射程更远。这种弓,原出自大昭。”
他笑着介绍:“你手下这一把,原是亡国君昭贤宗曾用过的。”
“不过,悬挂于此,并非侯爷喜爱,这毕竟是亡国之君那儿L缴获的战利品,是我梁朝男儿L荣耀之象征。”
宴云笺放下手。
转头:“大人说的是。”
他走回原处坐下。此刻沈枫浒已看完手中
() 策论,抬起头,眉宇比方才更深皱几分:
“贤侄,这便是姜大将军要你献于我的兵策?”
“是。”
“呵……”沈枫浒意味不明笑了下,舔了舔嘴唇,看宴云笺就没有方才那般亲切了,“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?还是说,姜大将军并不知晓东南的战况有多危急?”
怎会如此?
李安通忙拿过沈枫浒手中的东西,低头细瞧。
宴云笺神色未变:“若献策不当,侯爷不理会便是,义父亦是忧心战事,您何必动怒。”
沈枫浒抿唇成一线,默然不语。
这会儿L李安通也看完了,他倒知道沈枫浒为何失态——原本他一人听闻是姜重山的兵计,都以为天降转机,这场战还有的打,看完之后,却也只能苦笑:
“公子莫见怪,侯爷已操劳数十日,脾气暴躁也是有的。大将军一片好意,他心中还是感念。这……这兵策并非不好,从布阵来看,其实已经妙极,只是……”
他想了想,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:“姜大将军常年驻扎北疆,那里的地域,气候,战况,都与东南不同。故而此计好虽好,却不适合眼下的情状。”
宴云笺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
空欢喜一场。此刻,沈枫浒也没有再与宴云笺虚以委蛇的打算:“好了,姜兄是一片好心,本侯领会。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,本侯派人带你前去安置。”
……
夜已至深,天幕漆黑,无星无月。
宴云笺坐在偏远狭小的帐篷里,简陋桌板上燃一盏昏暗灯烛。
这灯烛是次品,偶尔有几缕黑烟呛出,火光如豆,光线十分微弱。
宴云笺从怀中取出另一份策论。
铺于桌面上展开,这是他写给姜重山看的那一份,上面还有几处他的细细批注。
缓慢抚过摸过那些已干透的墨痕,宴云笺沉默将纸折叠两折,两指夹着边沿,靠近烛火。
火舌安静舔舐脆弱白纸,光芒渐盛,金黄的火焰慢慢吞噬宴云笺手中的纸张。
渐渐卷边,炭黑,消无。
想起那杯茶,他漠然勾唇。
这一关算是挡了。
无论为了什么,都不可能让姜行峥来此。义父远离京城已久,也许他了解这脏污的朝廷,却未必深深了解沈枫浒这个人。
可他就生长在污泥中,他什么都清楚。
宴云笺神色冷静无波。
直到火苗撩到他手指,他眸心一动,缓缓收回,两手交握在一起。
第一日,军营内风平浪静,所有人都一副历经大战后的疲惫模样。
第三日,依旧如此。
第四日,依旧如此。
只是傍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,沈侯爷不知怎么忽然有了轻生之举,幸亏发现的及时,才被救下来,一时间人心惶惶。
宴云笺在这里整整停了五日,他不去见沈枫浒,沈枫浒也早就忘记他这号人
。
一更天时(),他耳中听着细微动静▅()▅[()]『来[]&看最新章节&完整章节』(),伸手取过解药瓶子。
只有碰触这小小瓷瓶时,他五日来面无表情的神色才终有松动,泄露几分不可控制的柔软。
向眼中各滴两滴,宴云笺将瓶子仔细收好,掀开帐帘。
外边的风极大。
只有五日,太短了。实在来不及将鬼骑兵的信息打探完全,甚至几乎一无所获,可沈枫浒已经动作,没有时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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宴云笺不声不响走入主营帐时,沈枫浒正将一份细软放进包袱中。
“你——你来做什么?”他不通报便径直走进,沈枫浒陡变了脸色:“谁让你进来的,给我滚出去!”
宴云笺气定神闲坐下,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。他轻闻一下,笑了。
“好茶。沈侯爷不必理会在下,您只管忙您的。在下身为晚辈,见您心意已决,不敢阻拦什么。”
沈枫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:“乌烈,本侯看在姜重山的脸面上,给你几分好脸色,你若不识抬举,本侯不介意帮姜大人教训教训。”
宴云笺垂眸,瞥一眼角落里模糊的白影:“侯爷若一时片刻不急走了,在下便与侯爷谈说两句。”
“凭你也配!给我立刻滚出去。”
“侯爷这般恼羞成怒,是因为在下在此,耽误您与李大人、丘大人会合么。”
沈枫浒愤怒的神色陡然一僵,惊疑不定望着宴云笺:“你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
宴云笺一手搁在桌上,修长的手指轻轻轮番敲击:“若是因此缘故,侯爷倒不必着急——您见不到一位大人了。”
“本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!”
宴云笺解释:“眼下正是战时,说不定过几日燕夏再次打来,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尸海,有谁能知道哪几个人是死了还是逃了。”
沈枫浒冷笑:“真是一派胡言,你就是这么看本侯与本侯部属的,明里暗里指说他们逃了,真是荒谬!”
“他们当然不是逃了。”
宴云笺道:“侯爷,我的意思是,李大人和林大人已经死了。也不用做的多掩人耳目,往尸坑里一丢,就万事大吉了。”
沈枫浒一下愣住。
垂在身侧的手渐渐颤抖,他看着眼前说话轻描淡写的男子,竟觉得有些看不透:“谁——谁说他们死了,怎么死的?”
宴云笺道:“我杀的。”
“……你少诓我,你以为我会——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,因为宴云笺往桌上扔了个染血布包。
布包没有系紧,掉落便散开,露出里面的两根食指。其中一指根上还戴着一枚玉戒。
沈枫浒死死盯着眼前那两根断指,大脑空白了一瞬,耳边仿佛有什么尖锐的鸣响。
终于,他缓缓抬头。
对面端坐的男子依旧那么从容。他沉稳有礼,优美的薄唇轻轻张合:
“现在,侯爷可有时间坐下与我叙一叙话了?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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