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06 章 风月同天(一)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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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河决堤,涕泗滂沱。

    “大人要去哪?大人——”

    管事不敢强拦,宴云笺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怕,这一刻他不像是一个人,像积年的雪,崩塌的山,染血的刀剑,失控的兽。

    他不顾一切发足急奔,转眼溶进世间茫茫大雨中。

    “德叔,这……这如何是好?”值守的府卫没见过这种事情,拿不定主意。

    管事说:“大人身份尊贵,方才模样分明不对劲……应该禀告一声……”

    可是,禀告谁呢?

    从前侍奉的人,再是尊贵,总有归处。而眼下这个,任何不妥,告知给谁听呢?

    便是他死在外头,可有人会在意?

    管事在檐下愣了许久,大雨如注。

    他说:“罢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宴云笺近乎滚下马来,半边衣衫和惨白的脸颊一齐溅上泥水。

    即使是这样的暴雨,也浇不灭刑场冲天的血腥气。人间炼狱,暗的无边,伴着雨声风号,像是有阵阵凄厉惨叫回荡。

    魂魄结兮天沉沉,鬼神聚兮云幂幂。

    宴云笺瘫跪,捧起地上的一抷泥。

    重刑之犯,不可收尸,死后挫骨扬灰。

    义父……姜夫人……大哥……

    雨水成股,冲刷过额发、鼻梁、下颌,顺着肌理,寸寸入骨。他缓缓将这从地上捧起的泥土重新放回,双手盖在上面,压实,抚平。

    他不是人,是畜生。难怪出事以后,那样多的人骂他丧尽天良。

    他的确不如猪狗。

    浑身痛楚,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被切成碎片,只剩一堆可憎肮脏的烂肉。

    宴云笺深深弯腰,额头砸在地面。

    整个人紧紧团成一团,似冷似痛,身上衣衫湿透,看上去就是一副蜷缩在地的骨架。

    头砸在地上,溅起泥水血水。

    如此反复,冲天暴雨将他洗刷成惨淡苍白的鬼魂。

    良久,宴云笺倏然起身,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。

    京城到岐江陵快马加鞭至少要五六日的路程,宴云笺第三日傍晚便到了。

    他狼狈的可怖,形容枯槁,发冠松歪,下巴上冒出泛青的胡茬。

    扔了马鞭,疯子一样冲进门。

    “站住!”

    玲珑阁护院见一人神思癫狂,不要命似的往里急奔,立刻伸手拦。

    宴云笺挥臂挡开,自己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,也看不见那两人摔出去撞断了台柱,倒地口喷鲜血。

    “爷,这位爷,您有话好好说,这是做什么……”玲珑阁的吴妈妈本是不悦,待看见宴云笺出手,顿时明白这是个硬茬子,不敢硬碰,便陪着笑。

    “您里面请,消消气……”

    看他人虽落拓,衣衫颠沛风尘,但布料考究,束冠也非凡品,应该是个富贵人物:“这位爷,您若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姜眠

    在哪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爷要找哪位姑娘?”

    她红唇开合,说出的话令他惊恐。

    叫出那个名字,眼中都潋起一层薄泪:“不是找哪个姑娘……我找姜眠……”

    姜眠。吴妈妈堆着笑,脑中飞速寻思,姜眠是谁?

    煞神在前,锈住的脑袋转的也快:“哦——是那姓姜罪臣的女儿啊,爷,她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死了?”

    “死了,来这没一段日子就死了。”

    果然,不惹麻烦上身这说辞是最好的,吴妈妈对谁都统一口径,看此人怪吓人,怕他不信,还添油加醋以显真实:“真的死了,她那身子本就不好,来的时候就病怏怏的……”

    宴云笺耳中嗡嗡作响,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,隐隐约约隔着水膜。眼中只剩下她血红的唇张张合合:

    “她是重罪之人……自然要多受点罪……”

    “生的招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哪里遭得住……死了……早就没这号人了……”

    一口腥甜从肺腑涌上喉头,宴云笺喉结微滚。

    他极平静,平静的有些出奇:“她葬在哪。”

    吴妈妈心里一咯噔。她们这行当都是人精,听三分就知弦意。能问出这种话的,自己方才说的莫不是有些过?

    话只能这么说,只是收敛老实:“爷,我们这,那还有什么好地方。姑娘被弄死了……就卷了草席……往乱葬岗一扔……”

    像是被什么捅了一刀,他退一步,深深弯下腰去。

    吴妈妈吓一跳,欲伸手扶:“爷……”

    宴云笺猛然向外奔去。

    日薄西山,夕阳沉入地底,只剩最后浅浅一线。

    乱葬岗就在这吝啬的金光里,腐烂,肮脏。

    有的尸骸上有森白的皮肤,有的腐败,有的只剩一副惨淡的骨架。

    宴云笺扑到地上,一个一个翻找。

    满手泥泞,他不知疲倦,双眼发直,一双冷玉般的手,直至十指指甲全部脱落。一直从日暮西陲到夜幕深深,从一个白日到下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湿冷的凄雨始终陪着他。

    翻遍了整座乱坟,看过每一处枯骨,寂黑的天空无星也无月,上天再也不肯让他看阿眠。

    阿眠、阿眠、阿眠……

    他找不到他的阿眠。

    这里无数凄惨、荒败、无数可怜的悲凉魂魄,他的阿眠在哪呢?

    耳中嗡鸣声愈发重,似有尖笑没完没了的叫嚷。

    你找不到了……

    她早就死了啊……

    你害死她的……

    宴云笺仓惶四顾,无数细小嘈杂的声音刺进耳膜,渐渐变成巨大的轰鸣声,大脑似乎插.入数根钢针,每一根都尖锐狰狞:找不到了……没有了……她死了……

    好半天,他无意识笑一下。

    很短促,笑容僵在唇边,旋即一串低沉的笑声自胸腔流泻而出——他都毁

    了什么,可知他亲自摧毁的是什么?!

    没有力气了,他一点一点滑到,躺在地上。

    天空像野兽的口,黑深可怖,他轻轻唤:“阿眠,阿眠。”

    视若珍宝的成亲礼,他亲手将他心爱的姑娘丢出府门,滚落台阶。

    他对她说,别叫我阿笺哥哥,你再敢这样唤我一句,我先割了你的舌头。

    他对她说,把眼泪收回去。这样只会更招我厌弃。

    说,你最好上刑架时,也这么硬气。

    我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送给你好不好?

    我不让你死,岐江陵有个玲珑阁,闻名天下,你可知晓?

    宴云笺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。

    喉中呛住,他蜷缩着剧烈咳嗽,胸腔里带着风,濒死的鹤,每咳一声都用尽力气。

    “阿眠……阿眠……”

    “义父……姜夫人……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他绝望呜咽,再往下嘴唇翕动,便听不清了。

    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,双手捂住头,浑身发颤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好疼啊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什么都没有了……没有了……

    “啊——啊——啊——!!”

    声声凄厉、粗哑、如野兽一般的嘶嚎,癫狂惨烈,剧痛入骨。

    宴云笺紧紧抱着自己,缩在地上,嗓子完全撕坏,也没了人模样。

    他张张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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