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.第 43 章 她从未自诩是好人。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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舄的男子走来。

    不饰纹样的素袖在此人臂间轻拂,荦落而清朗,他周身唯一的玉饰,是发上那只芝形白玉簪,玉质温润,恰如玉簪主人泰而不骄的气质。

    “在下楚清鸢,草字潜心,一介寒人。不齿外戚误国,故舍微命以示民,锥肺腑而嗟叹。连累旁人非我本愿,请释无辜,楚生在此。”

    他面对令人胆寒的虎贲甲卫,坦荡地说出这番话,一身素衣与冷硬的铁甲形成鲜明对比,十足是不畏强权的风范。

    他没有看向任何人,唯独言讫后,透过人群凝望了谢澜安一眼。

    太学中人经过短暂的惊诧,不可思议地打量此人,若说檄文是出自他手,那么那篇脍炙人口的《北伐论》,难道也是……

    杨丘几乎热泪盈眶:“不意天地中竟还有如此隐士高杰!好!一心为国的大玄子民岂可戕,岂可害,要抓先来抓我!”

    吴笠未料还真有敢承认的,气笑出声,冲身后挥了挥手:“不必谦让了,通通带走!”

    楚清鸢被推搡了一下,枷锁即至,太学生同气连枝,抱团阻拦。荀尤敬要保护这些年轻学生,与虎贲卫极力争辩。

    谢澜安怕老师受伤,挡在老师左右,冷声下令:“骁骑抽刀,隔开虎贲甲,谁也不许妄动!”

    虎贲卫尚且未露刀芒呢!吴笠生出了薄怒:“女子休张狂,你还敢抗命不成?”

    “我这便入宫,面请太后定夺此事。”谢澜安盯着他,“在此之前,此处的太学生一个也不能少。”

    真被这帮虎狼把人带入诏狱,这群肤弱骨柔的学生哪个是经审的,到时候随便将罪名安在庾家想清算的世家头上,胡乱让他们画了押,便是一场党锢之祸的开始。

    “不必麻烦——”吴笠说着要抽刀,肖浪眼锋一动,挺身护应,“兄弟,都是当差,不用这么较真吧。只是等一等而已。”

    一道离弦低啸的镝声隐没在这片混乱中,允霜耳廓微动,忽然道声不好,一道箭光从高处疾射而下。

    允霜只来得及抬剑轻磕,那支冲着楚清鸢心口去的羽箭被磕偏半寸,扎入楚清鸢左肩。

    另一支与此箭同发的箭簇,从杨丘心脏透体而出。

    连珠箭!

    “玄白!”谢澜安喝声的同时,玄白已纵身循着那箭射来的方向追出。

    胤奚迅速抬眼,寻找四方高处能够藏身又视野开阔的所在,挪步站在女郎可能遭受偷袭的方位,全身肌肉紧绷。

    虽然他在电光石火间已想到,这两箭多半就是冲着太学生来的,为的是激起兵与士之间的矛盾。

    鲜血与尖叫同时涌出,片刻前还慷慨激昂的杨丘,此时已成一具气绝的尸体。

    楚清鸢被那一箭的力道带翻在地,虽未伤及要害,失血加疼痛依旧让他顷刻脸色苍白。

    他捂着肩膀,怔怔望着那仰躺在地,死不瞑目与他对视的杨丘,胃里翻涌痉挛。

    人命如此脆弱,这便……死了吗?这样的死亡,方才离他也只有三寸……

    谢澜安望着地上血染白衣的年轻人,收紧掌心,不忘挡住荀尤敬的视线,“王巍,带人送荀夫子离开。”

    关璘脖颈一梗,犹有话说,但谢澜安的话是命令不是商量。

    她的眼尾露出一抹极浅极亮的锋,一些太学生因这突来的变故,偃旗息鼓,吓得当场蹲下身,却也有被同窗的鲜血刺激出血性的,愤慨道:

    “当街杀人……他们竟敢青天白.日,当街杀人!庾氏窃国,戕害学士!庾氏窃国,戕害学士!”

    举着刀的吴笠也懵了,他此来根本没带弓箭手,谁射的箭?

    上头只让他抓人受审,这出了人命,可就棘手了。

    他面上不露怯,凶恶道:“闹嚷什么?谁再犯禁,此人便是前车之鉴!”

    太学生气愤难平,挺身涌上来,眼看又要乱,谢澜安当机立断:“封院!”

    “肖浪王巍带人将太学生遣回府院,封锁太学!吴护军看清,我是在给你收拾烂摊子,再死一个人,你也担待不起!在我从宫里回来之前,虎贲勿动!”

    她是骁骑营的首领,按理无权指挥虎贲营,吴笠却被她的气魄所摄,心想:这娘们疯了吗?他尚且知道把人抓回去审,就是因为太学是朝廷培养未来宰辅的清贵所在,等闲不能轻犯,封太学——只怕靖国公来了,轻易也不敢发此令,这是要被天下读书人戳着脊梁骂的!

    太学士们震惊不已:“吾等天子门生,你想禁食禁水软禁我们不成……谢……你为虎作伥,祸国殃民!”

    谢澜安不为所动,胤奚峻丽的腮颔切齿棱起。

    女郎将人赶回太学监里,是怕再有暗箭伤人,防不胜防,所以才将他们集中保护起来。

    可此时明说,血气上头的书生们谁能信?

    “诶!伤药总得给啊,还有人受伤呢!”

    楚清鸢被几个好心的太学生搀起来,有人敬佩他风骨,殷勤地问他伤势。

    他唇色灰白地摇摇头,第一次与胤奚的目光对上,轻吐字音:“怎能向恶犬低头。”

    胤奚乌黑的眼眸从楚清鸢的唇型,移到他的脖子上,忽然泄出一抹寒笑。

    这一箭,成全他了。

    “出几人将这位书生的尸身送回家。肖浪、王巍守在此地。衰奴,别看了。”谢澜安说完即迈步登车,向皇宫去。

    马车驶出大街,遇到无功而返的玄白。

    玄白喘着粗气,扯了下破开一道箭尖割痕的衣襟,懊丧道:“是个硬茬子,我没追上,让他跑了。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长信宫殿门闭阖,谢澜安没能见到太后。

    崇海公公守在殿门外,肥胖白嫩的脸让那分笑容多了虚假:“娘娘在午歇,今日恐怕传召不上娘子了。”

    谢澜安身姿亭直又松散,问:“真的不见吗?”

    崇海公公说:“娘子你听,这殿外的树上是不是没有蝉声了?太后娘娘呀嫌这阿物的鸣声不中听,聒噪得很,便下令将此物杀绝。今日午眠,只怕要多歇些时候了。太阳这么毒,娘子便莫等了。”

    他这是在告诉谢澜安,太后已知太学之事,但默许了靖国公给那些出言不逊的狂妄学子一个教训,她便是求情也无用。

    高阳之下,谢澜安无声一笑。

    她眼里漆黑一片,从杨丘死在她面前开始,她便镇静得反常。眼下她也不纠缠,只意味莫明地说了句:“好,那我便不等了。”

    她返身离去时,彧良隐在廷殿角落的须弥座后,看得分明。

    但他做为皇帝的内侍,不能在长信宫露面,谢澜安从长信宫前头广场出来时,彧良快速折身,自宫墙相隔的甬道绕行;谢澜安经过永福省,彧良从西堂穿过;等到谢澜安临近神兽门时,眼前一道黑影闪出,彧良一个滑脚,摔跪在了她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哎哟……”满头汗水的彧良公公伏身,“奴婢冲撞了大人,请大人恕罪。”

    而他压根不曾碰到谢澜安一片袍角。

    谢澜安低头看他一眼,目光微微闪动,弯身扶起他。

    “明日便是中秋,宫中夜宴还有许多事宜要公公盯着,摔伤了可怎么好。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出了宫门,胤奚在马车下等。谢澜安登上车,考校他,“怎么看?”

    胤奚回答之前,先望了女郎一眼。他能感觉到,女郎在那名士人中箭死后,便有一股气息被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。

    她越是镇定,那片封在渊眸之下的凉焰就越灼烈。

    “太学生哗乱不似偶然,他们突然针对庾氏,无疑是被那名带头的郎君鼓动了,此人背后,应有人在推波助澜。”胤奚徐声分析,“庾家出动虎贲营,恐吓之意昭然,既是已经不在意清流名声,出面抓人了,就没必要再放暗箭。衰奴愚见,鼓动那名带头学士的、和放箭杀他的,也许是同一人。”

    目的便是为了激起外戚与清流的敌对情绪。

    若真如此,胤奚暗中打了个寒战,这背后推手的用心,比庾氏还要险恶。

    他问:“会不会影响女郎的计划?”

    女郎很多事都未曾告诉他,但她将他带在身边,就是让他看的。所以胤奚能隐约揣摩到女郎有些谋划,只等万事俱备。

    今日这场变故,也许就是东风。

    “时机刚刚好。”谢澜安轻敲两下扇柄,眸锋雪亮。

    想起那些太学生骂她的话,她冷然勾唇。

    她从未自诩是好人。

    但明日之后,求你们,骂我骂到点子上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将圆的皎月下,一簇紫色烟火点亮南面的夜空。

    陆荷在何府看见,旋即回报程夫人。

    这晚就寝时,程素宽衣上榻,向对着她仍有些拘谨的何琏道:“明日中秋,我想亲自下厨,请阖家用顿团圆宴。将大伯夫妇,长公主与驸马,都请到咱们屋里,可否?”

    何二爷庆幸妻子终于想开了,他甚至有些遗憾,庾洛神那贱人为何不早些死。

    他忙不迭应道:“好好,只要是你说的,大兄一家子定然应允!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谢知秋收到一封密笺,在灯下看完,记住其上的时辰地点。

    身后突然传来袁泠君的声音:“郎君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谢知秋目光闪动,将纸笺在灯苗上烧化,转头笑说: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一只海东青迅疾地划破夜空,翩然敛翼,落在郗府少主的臂缚之上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他的弟弟郗歆,此时却在紫宸宫内寝。

    陈勍命彧良将寝殿的灯只挑剩至一盏,灯色阑珊,一光独明。

    这名从出生伊始便困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,从未握住过至尊权柄的少年帝王,身着玄锦寝衣,赤足望着窗外天边,听彧良回禀白日谢澜安的话。

    他低声道:“明晚,满月了。”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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