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92 章 番外一(一更)(1/2)
他的声音阴沉沉的,奇异而独特,嘶哑而短促,不似从人类的咽喉中发出,倒像是什么阴暗爬行的蛇类动物,嘶嘶地吐着红信子。
他一说话,徐记酒家的门口就没人说话了。
不只是张老娘,连徐玉老板的声音也卡住了。
徐玉应声望去——
只见那人身量修长、一身黑衣,上衣的料子放的不够,下摆连膝盖都遮不住,这样的衣裳通常被称为“短衣”,“短衣帮的”一般都是在城中做些力气活儿的穷苦人。
但这人却绝说不上是穷苦。
他很奇怪,衣服的料子普普通通,腰间也随便用一根宽布条勒住,足上的官靴却是青缎粉面,他垂在腰间的手十分苍白,手腕上却挂着一串极其艳丽的红绳金铃铛——与他的皮肤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。
——但徐玉却没听见铃铛的响动声。
无论是方才,还是现在。
这是个江湖客,武功还不低……他或许是在用自己的内力控制铃铛不要响?
徐玉这样想到。
江湖客……为什么要出声帮她?他们之前见过么?这个人曾经在店里买过酒么?
一瞬间,徐玉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种可能性,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。她瞧了这黑衣人一眼,黑衣人斗笠下的眼睛却对她视若无睹,只是冷冷地钉在了张老娘的背上,一阵阴风忽然吹来,这人站在这里的一瞬间,原本普照的夕阳似乎也变得阴惨惨的了。
张老娘抖如糠筛。
她没怎么见过江湖人,但一种为人所最本能的恐惧,却已因为此人而激起,她原本想要就地一坐,拍着大腿嚎起来,现在却不敢了,因为她有一种预感……只要她敢这么做,他就敢杀人!
其实她错了,即便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,荆无命也不会杀了她的,他只会轻轻地削掉她的舌头,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“大七岁”怎么怎么的话。
他冷冷地盯着张老娘。
张老娘心生急智,两眼一翻,扑通一声倒地,表演了一个当场昏厥。
徐玉:“…………”
荆无命一动不动,盯着地上死鱼般的张老娘看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久到连徐玉也开始觉得站立难安,看出这黑衣人根本就不正常、开始后怕的时候……张秀才终于慢吞吞地来了。
他来了,但是畏惧于荆无命周身那可怕的威压,他竟然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来。
徐玉:“…………”
徐玉跳起来,破口大骂:“你个没卵子的贱东西,还不快把你的泼老娘领走!别死老娘家门口,滚!以后你来一次,老娘打一次,老娘打到你县学门口去!”
张秀才煞白的脸“腾”的一下子,红得和虾子似的。
他没法子,硬着头皮上前去扶自己的老娘,荆无命阴沉地盯着这母子倆,盯得张秀才也很想表演一个就地昏厥,徐玉却恶狠狠地瞪着他—
—只要他敢昏,她就敢立刻殴打他!
张秀才颤颤巍巍地背着他老娘走了,荆无命目光一直盯着那母子俩,好似一杆标枪一样立在原地,一动不动,把徐记酒家变成了一个大冰窖,路过的人都绕道走,生怕被他给冻出风寒病来。
徐玉:“…………”
徐玉忍受着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,勉强笑了一笑,道:“这位侠士,多谢仗义出言,如若不嫌,请进来吃杯酒再走吧。”
荆无命根本没听。
七年过去,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仍然很像一个半坏不坏的人工智能,只对特定的关键词有反应。刚才这里吵得火热,不知多少人像呆头鹅一样、探头探脑地看热闹,荆无命却完全没反应,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听见。
他的关键词就是“大七岁”,听见张老娘的那一句骂,他一下子就回神了,像一只被踩中尾巴惊得跳起来的猫一样开始发疯。
……他发疯的样子也很诡异。
荆无命对徐玉的话置若罔闻,抬脚便走,留给徐玉一个冷而笔直的背影。
徐玉:“…………”
徐玉挠头。
她这是碰上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好心侠客了么?但是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?
不过……算了,经过此事,张老娘和张秀才大概不会再出现烦她了,这样就很好了。
徐玉轻轻地吐了一口气,转身一撩门帘,脚步轻快地回店里去了。
荆无命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,垂在腰侧的手忍不住痉挛了一下,牵动了手腕上艳丽的红绳。
细细的编织红绳上,挂着七个各异的金锞子,有小猫爪形状的、也有小梅花形状的,一个半两,穿在红绳上,又有金银铃铛各一,他的手轻轻一颤,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响声。
荆无命的步子微微一顿。
荆无命,年岁不大,今年不过十九岁,但他成名却已有六年,早在十三岁的时候,他就因为虐杀了黄河一带有名的大盗“碧血双蛇”而出名。
更为出名的,是他的姐姐。
他的姐姐就是天下第一美人、“玉面罗刹女”罗敷。
传闻中,罗敷仙姿玉色、富可敌国、手下有十二剑客,手上的功夫也硬得很,八年前横空出世,不知做下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。据说,连那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,也是死在她的手里的。
荆无命是她捡来的孤儿,也是她座下最忠诚的鹰犬。
……至少,表面看上去是如此。
荆无命转身,进了一家客栈,扔了一锭银子,开了一间上房。
他是出去做事的,现在事已完了,他正往姑苏而去。今日已近黄昏,出了这座城,方圆几百里再无城镇,不住在这里,他就要露宿荒野了。
荆无命进了屋子,又叫了洗澡水,把斗笠摘下后,他又慢慢地脱起了衣裳。
阳春三月,却仍是春寒料峭,荆无命却仗着自己身子骨好,衣裳穿的很是单薄,连层中衣都没有,脱了外衣后,就是一
层薄薄的白色里衣,里衣却被体温蒸得很热。他慢慢地进了浴桶,把自己半张脸都埋在了水里,漆黑的头发如活蛇般漂浮在水面上,那双死灰色的眼睛,却好似某种藏在水下,正亟待捕猎的肉食动物。
半晌,他慢慢地直起了腰,靠在了浴桶之上,水蛇般的长发贴在了他苍白的胸膛之上,氤氲白雾明明会给人一种温暖而潮湿的感觉,但到了他这里,却不知为何,只会让人觉得很冷、很阴湿。
他的双眸垂下来,盯住了他右腕上的那条红绳铃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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