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(2/2)
是遇上堵车?还是有其他事耽误了?
安常不愿再想这事,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木门,望见堂屋里文秀英正在吃早饭。
“回来了?”文秀英招呼:“要不要来吃点东西?”
安常坐到桌边,文秀英递了只水煮蛋给她,她在木桌上“啪”的一砸,鸡蛋头那端凹陷下一块,蛋壳蛛网般碎裂。
安常剥了蛋,又挑了块红油油的腐乳,放在文秀英给她的白米粥上。
喝了两口,见文秀英一直望着她,抬眸:“怎么了?”
文秀英摇摇头,只问:“玩得怎么样?”
“就是玩嘛。”安常平静的说:“当不得真的。”
文秀英一噎,不明白外孙女怎么突然说了句人生哲理。
也许她外孙女就是这么个文艺青年。
她又悄悄打量了下安常,总觉得安常吃饭的情绪跟往日一样,又透着些不一样。
至于是哪儿不一样呢,也说不上来。
直到安常吃完放下筷子:“我吃饱了,洗澡睡觉去了。”
文秀英:“行,去吧。”
安常冲了个澡,躺回自己的小木床上。
也不知是否因为刚在小巴上睡了一觉,这会儿反而睡不着,枕着一只胳膊,望着床框上她小时候画的那只老鼠。
冷静下来想想,今天她对南潇雪说的那些话其实太冲动了。
只是,她好像又无法对两人之间弥散的那种异常氛围无动于衷。
或许她和南潇雪对彼此的
瞩目都始于“利用”。
只是,她不如南潇雪那么专业,不能把舞台和生活分得很开。
也许这是她的问题而不是南潇雪的问题。
明明她是内敛的性子,为什么偏偏对南潇雪这么直接?
脑中忆起昨夜有人唱过的那首《后来》,歌词一句句浮现。
也许她怕了,也许她太知道那样异常的氛围往“喜欢”发展下去,很容易带来令人伤痛的后果。
也许她潜意识里知道说出来,一定会被南潇雪驳回,南潇雪的清醒会帮她斩断一切莫名的绮思。
也许这么说来,倒要感谢南潇雪了。
安常翻了个身。
她不该把注意力再放南潇雪身上,该多想想自己的事。
******
安常没睡多一会儿,还是十二点就醒了。
陪着文秀英吃了午饭,给自己沏了杯茶,坐在堂屋的官帽椅上,呆呆望着天井里纷扰的雨丝。
喝完茶醒了会儿神,她踏出家门。
先去苏家阿婆的染坊:“我今天下午能请半天假么?”
苏家阿婆笑道:“知道你这个月在剧组帮忙,连工资都不要我给你开,有事你就去忙,怎么还特意过来说一声?”
安常性子里透着某种认真的执拗:“招呼总是要打的。”
苏家阿婆笑道:“行,你放心去吧,我这儿人手够的。”
安常踏过雨中宁静的小镇,一路走到博物馆。
她以前的工作室前,天井里那棵石榴树,正值开花季节,枝头红艳艳的可爱。
看来小宛把它照顾得很好。
只是安常拿自己钥匙打开了工作室的门,又是另一番情态了。
天井里石榴花被雨洗得那么干净,而屋里一旦离了人,哪怕日子还不久,总是蒙蒙的透着灰败。
连空气里都是尘埃的气味。
安常在门口站了半天,有些不敢进去。
想起南潇雪昨晚给她发的微信,顶着倪漫的名义,现在还静静躺在她微信里:
【我发现你这人有个毛病,习惯性喜欢逃。】
其实逃了,她自己心里又能安稳么?
若真是这样,就不会一次次看着跳舞时光芒万丈的南潇雪,一次次被刺痛眼睛了。
明明那样重伤过的南潇雪,都还在坚持。
安常吸了一口气,被屋里弥散的灰尘呛得咳了两咳,踏进去。
先找了张帕子,浸湿了水,决定把桌椅铜炉先擦一遍。
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匆匆脚步:“谁啊?”
接着小宛的声音由惊讶转为惊喜:“安常姐?”
安常抬眸笑道:“刚才本想跟你打声招呼,过去一看你修书正修得专注,就没打扰你。”
“我太入神了。”小宛弯着眼睛看上去高兴极了:“安常姐,你这是要回来上班了?我来帮你打扫吧。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安常
受之有愧:“我不是还在剧组帮忙吗?就是回来看看,你忙你的,我自己一会儿就擦完了。”(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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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宛大概也怕自己在这里给安常太大压力:“好吧,那你需要什么就来叫我喔。”
她先走了。
安常擦完了桌椅,把帕子洗干净晾了,取过绿锦盒,坐到工作台前。
这时她有些理解“近乡情更怯”的心情了。
不敢打开。
却又不得不打开。
安常闭着眼打开绿锦盒,手先探进去摸索了阵,睁开眼,透出浓浓的失落。
把玉壶春瓶小心翼翼取出来,放到工作台上,细细打量。
把自己从文物修复中抽离了一段时间,她反而更能一眼看清其中的问题了。
连摸上去她都知道自己笔法不对。
看上去精雕细琢,其实胆怯得过分,运笔一断一断,根本没有一气呵成的流畅感。
南潇雪说她说得没错,在莽撞的冲动之外,她实在是个过分胆小的人。
甚至那莽撞的冲动,也是因她胆小,想在真正不可控前切断自己的一切胡思乱想。
这样的胆小落在文物修复层面,让她丢下画笔当了懦弱的逃兵,而一个懦弱的人,怎么有魄力和魅力去成就吸引人的美。
或许曾有人觉得她和颜聆歌天赋相当,但那是他们打了眼。
安常已被颜聆歌甩开太远太远了。
她现下坐在这里,盯着工作台上的玉壶春瓶,心里无限矛盾。
一方面她不想逃避,一方面又为自己的性格和才华感到绝望。
就算现下坐在这里,她还有执起小狼毫继续修复的勇气么?
这时有人轻叩了叩门。
安常以为是小宛,带着笑回眸,那笑容却凝在脸上。
站在门前纷纷细雨里的人,是南潇雪。
开口问她:“我能进来么?”
安常点头:“请进。”
在想清楚自己也是因“利用”南潇雪而始之后,她对南潇雪没那么多愤怒了。
以至于两人能在午后一阵黏腻潮湿的细雨里,平静的坐在同一屋檐下。
南潇雪坐在卧榻上,安常把工作椅转了一圈,对着南潇雪。
“以前你这里有焚香。”
“喔。”安常问:“你想闻?”
南潇雪点点头。
安常起身,从立柜里取出香料,来到卧榻上的小茶桌边,揭开铜炉镂出朵盛开莲花的精巧小盖。
南潇雪白玉般的手搁在小茶桌边,纤纤指尖点着桌面,安常一动作,两人的手就挨得无限近似的。
明明昨夜还是隔着薄薄一张扑克牌“接吻”的人。
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藏在靠垫里牵手的人。
却在安常一番“莽撞之言”下,变成了现在这般莫名的氛围。
() 南潇雪垂眸瞥着,点香这套流程是安常格外熟的,做起来自有股行云流水的娴静之美,就如这时光静默流淌的水乡。
安常坐回自己的工作椅。
香一燃,又似她与南潇雪初识的场景了。
南潇雪开口道:“我先是去了你家,文奶奶说你去染坊了,我找过去,苏家阿婆说你请假了,我想了想,你应该在这。”
安常点点头。
她不意外,从第一次见面,南潇雪就看她看得很准。
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安常不看南潇雪,盯着铜炉边缭绕升腾的烟:“嗯,你说。”
“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。”
安常惊得一瞬抬眸。
对南潇雪这样的人,不理会一个人容易,利用一个人也容易。
难的是,南潇雪会真正开始考虑一个人的感受。
就像安常自己所说的那样,把安常当作一个有血肉、有感受的人来考虑。
认识南潇雪这么久,她要么清傲高贵如神女,要么暗撩勾人似妖精。
这是她最接近于“人”的一个瞬间。
而“人”,意味着拥有最平凡正常的感情。
安常没想到南潇雪会特意找来,郑重其事对她许下这句承诺。
伴着那支烧尽的烟而熄灭的某种氛围,此时随着缭绕的焚香烟雾再次弥散。
或许有那么一瞬间,安常想要的不是“不打扰”,而是其他更多的东西。
但南潇雪的下一句话是:“我特意来跟你说这个,是因为如你所说,不到一个月后我拍完舞剧,就要回邶城去了。”
安常瞬间清醒。
她面对的是南潇雪,是舞台上的神,“喜欢”这件事在南潇雪生命里绝不会排在首要位置。
安常今晨的一番“过激之言”,她说完就走,南潇雪却认真思考了,并因此诚实面对了自己的某一部分感受——她的心里,也如安常一般荡涤着某种特别情愫。
南潇雪的勇敢在于,她没有否认它。
但她也不能给予更多了,不能给予这种情愫真正转化为“喜欢”的可能。
她终究要回到邶城去的,像以前一样,把自己的一切献祭给舞台。
她能给予安常最大的尊重,是特意来郑重的承诺一句:“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。”
她到底是顾惜了安常的感受。
安常点点头:“好。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