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我怎舍得(2/2)
定罪圣旨到了王府的那天,正好是下元节。
那是自打王府被围住之后,沃檀第二回被允许出府。
她往道观去时,身后跟了一堆武德司的人,就连进殿里头拜灵位时,左右都站了两排。
临离开前,沃檀抚着那座灵牌,喃声道:“王爷怕是要离开邺京了,太妃娘娘的灵位我们便带走吧,免得往后无人祭拜,让她老人家孤单。”
老知观在旁接应着,听罢结印弯腰道:“还请王爷与王妃娘娘保重,太妃娘娘是有功德的人,总会佑着二位的。”
当场行了请走灵位的一应法事后,沃檀于天色擦黑前,回到了王府。
府里到处一片狼藉,随处可见翻找的痕迹,像要拆了这座府邸似的。
等走回居院后,发现寝房里也没能逃过。
沃檀按开密室的门,见得几面墙都有被凿过的痕迹,里头所有东西都落了灰,而那张水床也被捅得全是窟窿,地上还有没擦干的水迹。
“都什么猪狗畜生,这是派人来找他娘的胎盘不成?半点规矩都没有!死贼囚!”田枝气得泼口暗骂皇帝。
而涂玉玉看着满地的水,心里敬佩这对夫妇会玩,嘴上附和道田枝:“可不是么?翻成这样,跑来掘金子不成……”
那天的圣旨,不止一道。
...
谋反的罪定下来,许是为了彰显圣仁宽和,景昭的王爵之位并没有被褫夺,只遣他去封地待着,终身不得再入邺京。
而后头加的那道圣旨,则是体恤秦府老太君年事已高,怕沃檀跟着一走,与老太君再难相见,便因此留她在邺京城里头尽孝。几时老太君寿满天年,再让她动身去封地,夫妻团圆。
这么一番惺惺作态,看得涂玉玉连连摇头:“造孽哟,这是要把小檀儿质押在邺京,以防王爷轻举妄动呢。”
可不是么?田枝也看了眼沃檀,跟着嗟叹道:“可惜你这肚子是平的,要是有动静啊,孩子生下来后,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爹了。”
“胡说!你孩子才生下来见不到爹呢!”沃檀不高兴地打了她一下,接着走出去找武德司的人,说要进宫找皇帝。
圣旨已下,她这时候再说进宫,自然不是为了要求情喊冤,而是请求在夫婿临走之前见一面。
于情于理,这样的请求都不会被拒绝。更何况皇帝虽然躺在病榻上,但在这件事上,却处处都想表现自己的仁与慈。
这些天,景昭都被幽禁在保康门外的院墙里。那地方与大内接洽,外头是长阔的护龙河,三面都是铁裹的窗门,里外都守着持械的卫兵。
沃檀来的这天,是个难得的冬晴日子。
被沉云遮住多日的太阳破云而出,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。
甫一见到景昭,沃檀便上手在他腰间掐了掐:“瘦了。”
“娘子倒是圆润了些。”景昭包握住她的手,眉宇一派从容,半点没有戴罪之身的颓然。
夫妻两人并没怎么诉衷肠,盖因跟沃檀一起来的,还有个五皇子。
“皇叔……”几步之外,五皇子踟蹰着不敢上前。
景昭牵着沃檀,目视着他:“五殿下因何而来?”
五皇子紧捏着手,见这位皇叔面色无异,声音温宁澹淡,且神情也依旧清和平允,看着极好接近。
但分明,与他有了无法弥合的嫌隙。
五皇子别过脸,忽然快速哽咽了下。再回正脸时,他勉力扯出些笑来:“今日天气这样好,明日应当也不会差。希望皇叔……布帆无恙,一路平安。”
这话后他跌足离开,再没了继续逗留的勇气。
沃檀倒是盯着这怂蛋的背影看了许久,直到景昭扯了扯她:“与为夫分别在即,娘子这目光却总看着旁的人,未免也太不走心了些?”
听了这话沃檀立马扭回脖子,不顾十几号人看着,便捂住他的脸亲了上去。
她亲得煽情又用力,直把他怼到了墙壁上,毫无招架之力。
亲完过后,沃檀探进他的袖子,与他十指紧扣:“去了封地不许娶小老婆,否则我把你名字写在鞋底天天踩,还要扎你小人,扎你一身的针,让你觉都睡不好!”
她态度蛮横,可说完这些话后,自己的眼眉又自动耷拉下来,软乎乎地偎去他胸前:“你要不要骂我两句,过过瘾?”
景昭抚着她的背,静静拥了片刻后,在她额面落下一吻:“我怎舍得。”
腻歪片刻,沃檀把请回的牌位递过去,吸了吸鼻子道:“我跟太妃娘娘说过了,路有些远,让她老人家别嫌颠簸,反正颠簸过后,路就好走了。”
...
景昭凝睇着她,眼神乌黑润泽。
少时,他接过那牌位,顺势捏了捏沃檀的手:“等我。”
……
翌日上午,景昭动身往封地去。
马车数辆,武德司的轻骑步兵比王府随从多好几倍,任谁看,也知道是押送罪犯的阵仗。
轮声骎骎,蹄声杂沓。队伍走过朱雀大街,行经保康门,在百姓的指戳之中离开了邺京。
而便在他启程的第三日,立储诏书被拟了出来。
新储,自然是五皇子。
立储不像废储,一旨诏书便能了事,需要祭天告地,择吉日御仗授册。
司天监所占的吉日不远,十月廿八,六神值日,不避凶忌。
连日来都是暖烘烘的好天气,册立大典的前一夜却忽然下起了雨。
雨势不大,砸在汉玉阶上,脚头细如棉针。
帝寝之内,皇后服侍着皇帝用完药膳,面容满是忧绪:“陛下可千万保重身子,莫要太过耗神,您龙体安康,才是这大邱的社稷根本啊。”
她嘴里说来说去,也就是这些冠冕堂皇又缺乏温度的话罢了,中宫姿仪,乏善可陈。
夫妻多年,皇帝早便不耐听她说这些,只碍于情面拍拍她的手:“这些时日,皇后费心了,也着实辛苦了。”
“伺候陛下算得上什么辛苦,都是臣妾该做的,陛下怎么反跟臣妾客气起来。”皇后柔声笑着,递了盏茶过去,状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听说武德司早些日子把九王府给翻了一倍,可是在找些什么?”
这样的试探太不婉转,听得皇帝心头厌烦。
他阖上盏盖,把茶推了回去:“依六幺门人的口供例行翻查,寻寻是否还有遗漏罢了。”
这话已是敷衍,偏皇后一心打探内情,蹙起眉尖道:“六幺门人又供了什么出来么?难不成是那位卢小郎君?可臣妾听说那样的阵势,倒像在翻查什么旧物……”
这揣测问得人胸口急躁,皇帝越加觉得喉咙堵得慌,接连清了好几下的嗓子,才重新开口道:“朕乏了,你也早些回宫歇息罢,明日大典,需要周全的地方不少。”
遭了这样明显的挥赶,皇后这才醒了醒腔,连忙替皇帝掖了掖被角,起来福身:“那臣妾便先告退了,陛下好歇。”
殿门一开,见得外头的雨帘密了起来。一步步下了汉玉阶,皇后心头隐隐不安。
但究竟是哪里不对,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皇后走后不久,皇帝躺在龙床之上,盯着帐顶的承尘看了许久,才缓缓闭起眼。
虽入了眠,但不够安稳,梦里往事乱撞,旧人如山。
也就大概睡了一个时辰,因呼吸越发促急,皇帝自梦中醒来。
他的鼻窦症又犯了,耳闷喉堵,头也痛得像要开裂。难得的是鼻腔意外通畅,只吹入鼻中的气味特别怪。既有令人作哕的酸腥味,亦有死气沉沉的陈旧感。
竟是他最不喜的玄台香。
皇帝紧拧起眉,浑着嗓子喊了几句,却迟迟无人应声而入。
心头震怒,皇帝只得撑着榻沿,极其费力地坐了起来。可才喘了两口气,余光却矍然发现那座落地的博山炉旁,竟有人坐在背椅之上。
炉烟燃得极好,山岚般...
的离雾拂过,使得那人如同置身碧宵。
见他望过去,那人自椅上站了起身,接着迈开双腿,缓缓走入光晕之中。
“许久不见,皇兄这一觉……睡得可还安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