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章 泻水置地,南北自流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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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说。

    高仪这复置,指的肯定不是官位,而是在遮遮掩掩,复起前任河漕总理的意思。

    他记得,他好像是潘季驯?

    朱翊钧皱眉,好奇道:「这是正事,先生为何单独来说,直接票拟到两宫就是?」

    所谓正事,就是中枢的日常运行,朱翊钧向来是放心交给内阁的。

    没有困难的事,他都一般也不过问。

    高仪听罢,面色有些为难,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道:「陛下,嘉靖四十四年,黄河决堤,潘河漕主复故道,朱尚书主开新河。」

    「隆庆五年,朱尚书还弹劾过潘河漕……」

    朱翊钧哦了一声,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高仪这是想起用潘季驯,但是顾及朱衡的反对,来询问自己的态度——毕竟朱衡颇得圣眷。

    朱翊钧沉吟片刻,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。

    这种想法直接的技术官僚,因为方案理念产生了分歧矛盾,反而不好调和。

    思虑了半晌,朱翊钧还是有了决意:「那就复起潘季驯吧,朱尚书那边,先生不妨略微安抚一番。」

    谁让朱衡脱不开身呢,又是要造船,又是在弄盐票,火器的事情也要他上心。

    治河这种要去现场的,也只能让潘季驯上。

    高仪得了准信,立马知道怎麽做,连忙表态道:「朱尚书硕德长者,理当会为国事考量。」

    这次见皇帝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高仪便恭敬地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过了好半晌,朱翊钧看着高仪离去背影叹了一口气:「大家都相忍为国嘛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这才招手,让人去请申时行进来,又唤张宏到近前。

    朱翊钧后仰躺倒在椅子上,趁着这点空隙闭上眼睛养神:「说说针工局那几个局司考成的成效吧。」

    张宏低眉顺眼走到皇帝身后。

    双手放在皇帝的太阳穴上,轻轻揉按起来。

    嘴上则是轻声汇报:「陛下,这一年里……」

    朱翊钧先还在细听着,而后便觉得声音渐渐模糊,越发听不真切。

    等到申时行被请入承光殿的时候。

    便看到张宏竖起手指放在唇边,申时行定睛一看,皇帝赫然是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连忙低下头,跟着张宏,缓缓退到了侧殿等候起来。

    整个承光殿内,只剩下朱翊钧轻微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九月初六,白露。

    金秋九月,气候逐渐凉爽了起来。

    因为栗在庭的横插一脚,让湖广之事悬而未决,官场丶宗藩已经是急得不行了。

    各藩丶官吏等连连上奏。

    或曰「臣入楚,谒陵,闻骈戮诸宗,时祖陵地震,连日夜,武昌丶汉阳丶荆州丶德安同日地震者亦各数次。」

    或曰「戮后,各家灶釜皆有篆文,老幼骇传。」

    或曰「提兵亲捕,惟恐其不尽;驾言谋反,惟恐其不戮。」

    纷纷椎心泣血请求「惟愿皇上悯死者而念生者,开生者之路,以补死者之冤。」

    总而言之,就是别再牵连了。

    在这种焦灼的情形下,中枢的第二道诏书,终于如期而至地送到了湖广,并且收归钦差符节印信后,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只可惜栗在庭的抗旨,并未在中枢掀起什麽波澜——说是中书舍人郑宗学拟旨不慎出现了错字,被给事中封驳,是合情合理的事情。

    好在最后还是意思了一下,将其贬谪到了福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。

    也算是出了口气。

    巡抚衙门外,梁梦龙听着天使抑扬顿挫诵念着圣旨,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栗在庭。

    见其神态自若,也不由佩服。

    清贵言官,外放,可不是只看品阶的。

    如今栗在庭遭逢外放,却神色泰然,这风姿,实难不赞叹。

    当然,他频繁看向栗在庭,更多的,还是怕其人又弄出什麽事端,再出变故。

    天使继续称赞着几名钦差用心任事,并且将邬景和处置宗室的方案全盘落实。

    众人听后见怪不怪。

    看到内臣以及宗人府丶户部的官吏随行时,众人就知道这是来接收宗产的。

    随后天使又表示。

    皇帝听取了礼部丶刑部丶大理寺等各部司的意见,酌情对各藩减少惩戒。

    只将岷王丶武冈王丶东安王等亲眷,发往凤阳高墙圈禁。

    而武冈王与东安王,则是槛送京师,待告慰宗庙后,再明正典刑。

    至于楚宗几名遗腹子。

    中枢震怒,下令彻查,务必不能使其有一丝一毫可能玷染天家血脉。

    未有定论明证之前,暂由通山王府及宗人府代掌楚藩。

    至于怎麽查,又什麽算定论明证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
    反正在这之前,楚王之位,就先空悬着了——毕竟还有可能是楚王血脉的,总不能随便移嫡嘛。

    这什麽意思,明眼人都听得出来。

    这一出伪楚王案,在楚藩除国之前,是别想有定论了,往后恐怕也别想有楚王了。

    至此,岷王以谋逆除国,家眷发往凤阳高墙,没收宗产。

    荆藩丶吉藩以罪论,降等袭爵,没收宗产。

    楚藩武冈王丶东安王槛送京师,家眷发往凤阳高墙,没收宗产。

    这一轮削藩,在梁梦龙恭谨接过圣旨的时候,终于划上了句号。

    往后,就看怎麽改制了。

    众人见得内廷丶礼部丶户部来的官吏摩拳擦掌,垂涎欲滴,不由纷纷摇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九月初九,重阳节,大飨帝,尝牺牲。

    码头道上行人来往,相迎作别的更不在少数。

    钦差四人整整齐齐来的湖广,归返上船时,却是各有各的路。

    朱希忠中道薨逝,早早就被收殓。

    邬景和还要留在湖广,看着宗人府,清点完各藩宗产,晚上数天再走。

    栗在庭要去福建赴任,走的陆路,已然提前数日动身。

    海瑞在甲板上,凭栏看着长江,头也不回道:「冯参议怎麽不跟栗藩台走陆路?」

    冯时雨上月疏请致仕,皇帝准了他的请求。

    按理来说,这回苏州府,跟着船也行,走官道也可,反正都不算很远。

    况且冯时雨晕船,按理来说应该与同科一道,走陆路才对。

    冯时雨沉默片刻,面色复杂道:「陛下天恩,虽准了我致仕,却在八宝山赐了我一座宅邸修养,我与海御史回京,才是顺路。」

    栗在庭虽然替他略微遮掩了些许,保全了官声,但必然不会瞒着皇帝。

    皇帝哪里是赐宅邸,分明是让他替张楚城守灵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冯时雨叹了一口气:「所以,栗藩台与我,并不同路了。」

    海瑞深深看了冯时雨一眼,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,他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思亲佳节,最是容易念及亲友。

    邬景和站在窗边,怔怔出神。

    半晌后,一阵风吹过,他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
    老仆闻见,连忙取了一件衣服,搭在邬景和身上。

    「驸马爷,深秋天冷了,要注意将息。」

    邬景和顺手将衣服往脖子上裹了裹,惘然道:「银,你我多年主仆了,这些年难为你了。」

    老仆略有动容,别过脸低声道:「驸马爷,折煞老奴了。」

    邬景和抬头看着天空,带着哀意道:「我兄弟夭折,妻子早丧。」

    「自我而立之后,便没再结交新的好友,也无有什么小辈子侄。」

    「只有怜惜我的父母丶熟悉我的好友,不断地老去,死亡。」

    「我这大半辈子,能记住的,都只有一次次的告别与遗憾。」

    「银,如今,总算是到你们向我道别了。」

    老仆回过头,已经是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他扶住邬景和,哽咽道:「驸马爷……」

    邬景和打断了老仆。

    脸上挂着向往和笑意:「这是好事,没什麽好哭的。」

    「陛下既然说我随时可以入主我妻的陵墓,我也不想多等了。」

    「否则,到时候我定然忍不住看一眼她那森森白骨。」

    「看惯了她十八九岁的模样,我肯定不习惯。」

    说罢,他便将手中丹丸服下,静静合上了双目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老仆老泪纵横地看着邬景和青丝暮雪,前几日还饱满的脸庞,已然沟壑满布。

    这位侍奉多年的驸马爷,再无声息。

    他轻轻将邬景和扶到椅上。

    后退数步,连连磕头,伏地不起。

    半晌之后,老仆抹了抹眼泪,推开房门。

    朝外喊道:「驸马爷坐化了!驸马爷坐化了!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思亲的方式有很多,除了邬景和这般热烈的情感,还有朱时泰的吊儿郎当。

    朱时泰手上摩挲着一枚骰子,一心二用地一面听着酒楼的评书,一面听着身后一桌的动静。

    他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往嘴里夹菜,嘴里偶尔蹦出一两句惊叹:「编排太祖就算了,竟然还写得这麽惨?」

    「为什麽要保留太祖皇帝当乞丐的历史呢?」

    「还沿街乞讨,寺庙要饭,真是一点不美化啊!」

    同桌临时的酒友不屑道:「懂不懂什麽叫英雄气魄!?」

    「还美化?就是要这种开局,才能展示太祖皇帝的天命不凡!」

    朱时泰撇了撇嘴,勉强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也懒得争辩,只将注意力放在偷听身后一桌上。

    不过话说回来,他虽然不太懂这些,但太祖皇帝的经历听起来越惨,确实越让人期待后续。

    其中一名酒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:「也不知道谁写得这本《元明英雄传》,更新如此之慢,简直不当人子!」

    同桌几名酒友纷纷点头附和。

    朱时泰突然咧嘴一笑:「听说,是写金瓶梅那家伙写的,这笔力,还是写黄书过瘾。」

    几名酒友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。

    「又用听说来吹牛,你一个游侠,懂什麽?」

    「就是,知道金瓶梅是哪位大人物写的吗?」

    朱时泰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自顾自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骰子,转出个二,便在喝了一杯酒后,又伸手倒酒。

    立马就有酒友责骂他:「你这厮,又偷偷多喝了一杯!下壶酒你请了!」

    朱时泰昂首挺胸:「我爹给我出的鬼点子,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,我也得喝两杯。」

    说罢,他强行夺过酒壶,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。

    不过只是抿了一口,便尽数浇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众人纷纷怒骂他暴殄天物。

    又是一阵吹牛打闹。

    酒过三巡,朱时泰已然微醺,身后一桌墙角也听够了,他便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酒友还在挽留:「天色还早,你这厮哪里去!」

    朱时泰哈哈一笑:「不喝了不喝了,明日我还要入宫面圣!」

    又是齐齐一阵嘘声。

    朱时泰晃晃悠悠踏出酒楼,一瞬间,左右仆从便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朱时泰的神色,也立马恢复清醒。

    他眼神森然,喃喃自语:「果真是无法无天,光天化日竟然有人编排陛下蒸母,真是活得不耐烦了。」

    「我身后那一桌,都给我悄悄绑了。」

    说罢,他便钻进了轿中。

    他皱着眉头,却是在思忖究竟是谁这麽胆大包天,编排这种事情。

    陛下又知不知道?

    朱时泰有些心烦意乱,将手上的朱希忠指骨打磨的骰子再度抛在空中,嘴上喃喃道:「老爷子,给我出个鬼点子。」

    (第二卷,完)

    这章字数有点多,写得有点久。
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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