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第 80 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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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厅堂宽敞安静, 却能听到呼呼作响的刺耳声。

    宁明志直视钟应,脸色苍白,嘴唇颤抖, 气得几乎窒息。

    他抓住轮椅扶手, 整个人前倾,只能无力的钉死在轮椅上, 没有办法过去抓住钟应, 要钟应住口。

    “你骗我、你骗我……”

    宁明志的声音微弱, 如同将死一般, 执着的重复,执着地安慰着可悲的自己。

    耳畔有着徒弟低声劝告,他还能听到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可宁明志的眼睛,一眨一眨,紧紧盯着钟应。

    年轻人穿着蓝色运动服,像极了黛蓝色长衫的沈聆。

    宁明志忘记了再多事情,也能记得沈聆的一颦一笑, 一言一行。

    哪怕沈聆被什么国仇家恨蒙蔽了双眼, 也是他记忆中专注于传统音乐和文化, 始终没有动摇过的沈聆。

    当初恩断义绝之后, 宁明志再听到沈聆去世的消息,着实失魂落魄许久。

    他不再祈求日本军官给予优待,流连于酒馆茶屋剧院, 沉迷歌舞伎、能剧、新兴的舞踏,纵情声色。

    忽然有天, 他喝得酊酩大醉,听着舞台上那些哀怨小气的弦乐,顿时悲痛郁结, 疯了一样爬上了舞台。

    演奏者一脸错愕,观众们发出惊呼。

    唯独醉酒的宁明志,瞪大眼睛,凶神恶煞的用日语怒斥她。

    “你根本不会这琴,你根本不懂乐曲!”

    他夺过对方的乐器,径直摆放在身前,勾挑抹轮着十三根琴弦。

    根本不管这是日本的筝,而不是遗音雅社的琴。

    宁明志神色凝重,奏响哀伤心境。

    曾经沈聆为了他的感情不足而忧伤苦恼,此时他却在浑浑噩噩的酒后,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凄苦别离。

    情寄于弦,音替他泣。

    本就哀婉的筝弦,响彻了不成模样的《猗兰操》,依然震撼了狭窄阴暗的剧院。

    宁明志记不得自己到底弹奏了多久。

    他只记得自己一双手指循着沈聆的悉心教导,终于圆满宣泄出了《猗兰操》该有的哀怨凄苦。

    却没能等到沈聆的一声夸赞。

    只等到了一句恭敬惊讶的问询——

    “先生,您是哪位大师的弟子?”

    这样一句问话,开启了载宁闻志的时代。

    对方的身份不凡,还背靠着说出姓名就能震地三尺的门阀,瞬间为郁郁寡欢的宁明志打通了一条光明坦途。

    他只要用十三弦筝奏响十三弦筑的乐曲,就能得到称赞。

    他只要用三味线的拨子,替代十三弦筑的竹尺,就能震惊日本乐界。

    本就是从中国传去的乐器,历经千百年,又在宁明志的手上重奏了中国汉唐的遗风。

    汉乐府的谱曲声色凄凉,浩然巍峨,又在日本筝、三味线的弦上,透着与众不同的内敛冷清。

    有人闻之落泪,有人闻之怅惘,疯了一般询问:“它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面对无数人的追捧赞叹,宁明志平静的说道:“这首曲子,名为《黄泉》。出自《古事记》。”

    黄泉相隔,不改其志。

    生者怀笃,逝者长息。

    一曲《黄泉》,从日本十三弦筝,奏响三味线,又经尺八、太鼓合奏,终是从遗音雅社的《汉乐府》,变为了载宁学派的《古事记》。

    宁明志作为载宁闻志,奏响失传古音。

    犹如千百年前,日本僧侣东渡而归,仿造着中国传统的神话故事,创作了第一本史集,献与天皇一般,成为了开天辟地的载宁大师。

    可现在,载宁大师的双腿不能动了,手臂不能动了。

    他感受到天旋地转,感受到躯壳摔上病床,只能转动着眼睛,流着眼泪,在医生们的拼命抢救之下,一遍又一遍的重复——

    你骗我。

    他才是真正懂得沈聆的人。

    他实现了沈聆没能实现的愿望,寻回了失传千年的旷世遗音,完成了在东海对面的国度,绝对无法完成的伟大事业!

    宁明志在“载宁闻志”的名声背后,是他和沈聆两个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如今日本的文化艺术席卷全球,他载宁闻志在做的事情,就是沈聆期望渴求的未来!

    抢救室的大门紧闭,复又打开。

    载宁大师躺在病床上,带着输氧管,脸色苍白如死。

    “师父到底怎么了!”徒弟们的声音焦躁。

    医生的声音沉稳,“我们需要家属在场,虽然您是大师的弟子,但是,我们想请静子女士单独说话。”

    宁明志眼前一片灰白,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,但他神志清醒,身躯沉重,不得动弹分毫。

    呼吸还在、心跳还在。

    可他的手指没法弯曲,脖子无法转动,任由自己被推进了病房。

    直到静子赶来医院,他才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听到医生说道:

    “静子女士,载宁大师应当是瘫痪了。”

    一阵低呼轻响,所有难以置信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宁明志身上。

    宁明志瞪大眼睛,想大声疾呼,大声驳斥。

    他怎么可能瘫痪?!

    扶他起来!

    然而,他的声音堵在咽喉,只能感觉到一阵窒息。

    整个鼻腔灌进来的氧气变得刺激又辛辣,痛得他眼前一黑,昏死过去!

    载宁宅邸变得十分安静。

    因为宁明志被送去了急诊,徒弟们都慌乱的跟去了医院。

    就只剩下安安静静的仆从,一如既往的听着悠闲惬意的钢琴乐曲。

    “我以前很讨厌弹琴。”

    厉劲秋在黑白琴键上,快乐的随性演奏。

    “但是现在,你让我弹上一天一夜的钢琴都行。而且,还挺好听。”

    他对自己糟糕琴技耿耿于怀,但是一首恣意狂妄的《伪君子》和一首恢弘简约的《景星》之后,厉劲秋对自己的钢琴信心倍增。

    钟应坐在旁边,微笑看着他十指翻飞,耳边都是这位大作曲家的愉快心声。

    “主要是你心情好,弹什么都好听。”

    说着,钟应也伸出手,追着厉劲秋的旋律,来了一场黑白琴键上的追逐游戏。

    宽敞的八十八键钢琴,承载了两个人心灵相通的音符。

    只要宁明志不在,只要宁明志遭难,他们就能心情愉快的四手联弹,一同回味那首直抒胸臆,痛斥小人的《伪君子》。

    三天过去,钟应的生活安宁平和。

    他长久没有见到远山来问候,就拿起了筑琴,认真拆弦。

    厉劲秋见过许多乐器保养的过程,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钟应专注对待一张古老的筑琴。

    千年的时光,化作了一层层纹路,藏在了暗红木漆之下。

    筑琴不像十弦雅韵,浑身遍布着蛇鳞纹和梅花纹,倒像是不断的翻新刷漆,保护着脆弱的琴身不受侵蚀。

    钟应还没将一张筑琴,完整的查看一番,就听到了轻柔的脚步,从院外而来。

    他转头看去,发现一位陌生的女性,穿着和服前来,眉目恭敬。

    “静子女士请您去和室。”

    她似乎是静子女士的亲信,来载宁宅院没多久,“她为您准备好了投影仪。”

    宁明志不过去了医院几天,载宁宅邸就静悄悄的发生了改变。

    钟应

    重新走进的和室,仍是那些人,仍是那些景。

    然而,和室的主人却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宁明志目光呆滞的依靠在轮椅里,整个人无法维持体面的坐立,变得面容猥琐,虚弱不堪。

    再不像之前一样,理直气壮。

    “他怎么了?”钟应好奇出声。

    可惜,宁明志没法给他半点回应,只能费劲的转动眼睛,表明自己神志清醒。

    “父亲在医院抢救之后,醒来就变成了这样。”

    静子的声音依然温柔,耐心解释道,“医生说他没有办法再自由活动了。”

    硬朗健康的老人,在大悲大恸之后突发晕倒,再醒过来已经不能动弹。

    脑淤血、中风、高血压,都是宁明志高龄伴随的病症,冲刷着控制躯壳的大脑。

    钟应闻言,勾起嘲讽笑意。

    他视线落在宁明志丑陋脸颊,发现这人看起来时日无多,又偏偏瞪大一双眼睛,固执地想要说话。

    可惜,只能发出低沉痛苦的呼喝。

    “父亲,您不要着急。”静子的态度恭敬,温和说道,“我知道您想看沈先生的遗书。”

    骤然,咿咿啊啊的呼声,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那双眼睛泛着光,透出宁明志惯常的急切。

    “父亲昏迷之前,一直念叨着的事情,我听远山和致心说过了。”

    载宁静子已经有了载宁当家人的做派。

    她视线一转,就能见到和室之外的亲信,捧出了熟悉的木制托盘。

    见到手机,厉劲秋顿时活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急切拿回三个手机,神色庆幸的出声,“终于把我手机还给我了。嗯?居然还有电。”

    作曲家眉头紧皱,一一检查自己手机里的信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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