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(无妨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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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p; 是太后说,太子性子孤僻,每日去文华殿同兄弟姊妹们一道读,也好添些烟火气。

    于是他每日里只上半日。

    相思和阿兄晨起一道在太后殿内用饭,然后由内官护送着去文华殿读,后晌相思便独自去文华殿了,放学时候,太子总会去接她,一路上,询问她可有不懂的。

    阿兄灵慧,一点就通,记性也超群,读过的过目不忘,相思便不行了,她自幼在边关长大,父母都是武将,家里的教先生也只起个启蒙的用处。

    相思本就底子弱,先生讲了什么,她只能听懂个大概,阿兄板着脸考问她,她脑子便只剩一团浆糊了。

    于是便觉得羞愧,垂着脑袋,不言语。

    阿兄便叹气:“不知道的,还以为我欺负你。”

    相思狠狠摇头:“不……不是。”

    她知阿兄为了她好,女子进学,父母长辈都觉得不大要紧,学得好与不好,从不过问,文华殿里,那些官贵家的女子,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花,父母叮嘱多和其他人打好关系,也多过叮嘱好好念。

    相思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,太子妃日后是要入主中宫的,做天下女子的表率,不可糊涂度日。

    李文翾那时是这样想的,因而对她严苛要求。

    相思却并不大懂,模模糊糊地觉得,阿兄好像有些嫌弃自己。

    等到第二日,夫子夸赞魏相家的魏小姐,说她文章写得甚是秀美,字迹也端庄,魏小姐起身,施施然行了一礼,微笑颔首:“谢夫子谬赞。”

    夫子捋着胡须呵呵轻笑:“不必自谦,有乃父的风范,甚好。”

    相思一回头,只觉那魏小姐灿灿若朝霞,美得不可方物,心道,这便是大家闺秀吗?同她这种边关长大的小土包,确切是不大一样的。

    阿兄把她头掰回来:“什么这么出神,字都认全了?你不必同她比,有她一半便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语气有些凶,仿佛在说,她那样的,你这辈子是拍马莫及了。

    相思垂下头,目光从那一页密密麻麻的字上扫过,仿佛一万只蚂蚁从眼前爬过,凌乱潦草,得人疲惫心累。

    一多半,她都不认识。

    她有些难过,亦有些委屈。

    大约还有一些被衬托后灰头土脸的自卑。

    她“啪”地把一合,竟是任性起来了:“读不懂,不读了。”

    她心想,自己成是做不了太子妃的,尽管她也并不大懂太子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相思觉得自己既做不了太子妃,便不能享受阿兄的照拂,于是她把自己的东西从他那边都搬过来,又觉得既然得了这么久的照拂,那便已是亏欠。

    既然他觉得魏小姐好,那这太子妃便让给她吧!

    课间,她抱了自己的册,闷头坐到魏小姐那里去,对魏小姐言说:“你若有需得我帮忙的,尽管吩咐我就是,我做你的伴读。”

    把魏小姐吓得连连摆手。

    相思还未发挥,便被回了课室的阿兄一把拎走了。

    他瞧起来甚是生气:“不过是文章写得漂亮了些,你便一脸崇拜,还要同人家一道坐,我也念得好,怎不见你黏着我?”

    于是相思生相思的气,阿兄生阿兄的气。

    但是到最后她也没能摆脱阿兄。

    阿兄这个人,实在是一根筋,大约是他祖母太后老人家说要许相思日后给他做太子妃,他便只想着把相思培养成太子妃,也未想过,到时寻个更合适的来当。

    也可能那时还小,人总会长大的。

    念春听三小姐夸起相府千金来了,不由更郁闷了:“三小姐您一点都不着急。”

    雨渐渐大了,相思终于关了窗,丢了卷,往榻上一蜷,背朝两个人,颇有些寂寥地道:“这世间,总归各有命数,他若寻别人,那只能说我的归处在别处,无妨。”

    她重复道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相思大约是太久没回来,加上一路生病颠簸,到了都城有些水土不服,病恹恹的没个精神,晚上早早就睡了。

    但却睡不安稳,反反复复做着梦,梦里都是小时候。

    刚去皇城的时候,也睡不安稳,太后她老人家瞧起来很凶,太后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起来很严肃。

    太子话少,通身气度非凡,起来也让人望而生畏。

    偌大的东宫,上上下下各司其职,她好像个局外人,总是站着也别扭,坐着也别扭。

    想家,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家。

    想念母亲和父亲,午夜梦回,总是思念完毕,才想起来,他们都不在了。

    只剩她一个人了。

    她睡不着,起身去殿外坐着,月亮高悬在高墙之间,她瞧着,总觉得不如边关的月亮好。

    她打了个喷嚏,太后出来,替她裹上了披风,问她可是想家了?

    太后祖母身上忽然有了些慈祥意,她鼻子一酸,年少时胆子也大,竟就那么扑进了太后的怀里,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。

    太后性子也冷,皇帝不是她亲生的,平日里都不大走动,她这一辈子只孕有一子,却过早夭折了,未有那种深刻的舐犊之情过,到了这个年纪,却因这一个小团子,心生了些许柔软和怜,于是柔声地哄着,轻轻拍她的背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,相思便越哭越委屈了。

    嚎啕不止,似是直要哭得天崩地裂才罢休。

    阿兄漏夜登祖母的殿门,询问:“姌姌阿妹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太后忙招手:“你妹妹刚来,还不大适应,皇宫规矩多,也寂寞,你做阿兄的,有空便多陪陪妹妹,多照拂她一些。”

    阿兄颔首称是,弯腰牵起她的手:“城楼上观月大有不同,我陪你去?”

    相思也觉得哭得丢脸,怕太后祖母嫌弃她,咽下哽咽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阿兄牵着她一路走,身后小厮打着灯笼,相思问:“阿兄,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。”

    李文翾点头:“你的哭声,我在寝殿都听到了。”

    相思羞愧地垂着头:“对不住,我只是……只是忍不住。”

    李文翾“嗯”了声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“阿兄,你走慢些,我跟不上。”

    “喔,你太矮了。”他侧头打量她,“吃饭小猫一样,以后多吃些。”

    相思郁结:“是阿兄太高了。而且,我还小。”她也抬头打量他,自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,她很是羡慕,自己何时才能长大呢?

    李文翾忍不住笑了声:“姌姌说得是。”

    那夜里,相思和阿兄站在城墙上望了一炷香的月,两个少年人的背影单薄而寂寞。

    大约,人生本就是寂寞的。

    寂寞地来去,寂寞地算计着。

    什么都不长久。

    相思很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,可以一辈子牵挂,永远也不怕丢了。

    那时,相思还没有城墙高,费力地仰着头,完月亮,很想皇城外,她想让阿兄抱她起来。

    但是相思不敢,她嗫嚅了片刻,咬着唇闭嘴了。

    阿兄忽然弯腰道:“明德门对着这一片,万家灯火,甚是壮观,我抱你到城墙上?”

    相思眼睛都亮了,却只是矜持地点点头,她攥着阿兄的肩,觉得他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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